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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巍澜】别来无恙【结局】

【四十】

清晨的阳光穿透云层,稳稳落在一夜狼藉的卧室里,沈澈坐在阳台的椅子上,神色尽数遮罩在烟雾里,他已经抽了半夜的烟,之前避着赵云澜,一是担心他害怕,二是他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,如今血戒的秘密完全泄露,他和沈巍的身份,估计也被人猜的七七八八,只是他不明白,他浑身上下就那么一点念想,沈巍都不留给他。

事情的走向远远超出沈澈的预料,走到这一步始料未及,所有人像困在浅塘中的池鱼,用仅剩的水竭力维持着生命。

屋子里烟雾缭绕,沈澈坐在那像个木桩般,机械的抽着烟,他的烟瘾越来越大了,他不由的担心起来,等到事情平息,他回了地府,没烟可怎么活。

赵云澜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,沈澈见他醒了,挥手淡了烟气,还没等自己开口,他就发现那人忽然爬起来,用力撩起被子寻找着什么。

“戒指呢……我的戒指呢?”焦急和惶恐写了满脸,仿佛丢失了数万的珍宝,赵云澜四处乱撞。

被子被扔到地上,他连鞋都顾不上穿就下地找起来,眼神仔仔细细落在每一个可能藏身的角落,手指在光洁的地板上不断摸索:“我的戒指呢……”

他跑进洗手间,拔开满地碎片一点一点的寻,其实他知道,不会在这里,他记得他睡前还戴在手上,他还吻了它,他的眼睛红了,那是沈巍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了。

手指被玻璃划破,血和着本就狼藉一地碎片散出诡异的美,沈澈站在他身后,终究看不下去般一把揪起他。

“别找了。”

“为什么……”四散开来的绝望溢了满眼,赵云澜眼睛通红的看向身旁的沈澈,身形踉跄了几步,扶着墙停住,他双手垂里,眼泪毫无征兆就落下来。

沈澈的心狠狠痛了一下,他把他拉出来摔在床上,他怕他稍微对他温柔一点,就会克制不住的想要拥抱他。

他确实想,他都想了一万年了。

被扔在床上的人轻轻挪了挪,随即浑身卸力般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去,杂乱的喘息断断续续传出来,赵云澜的肩膀在抖,他伸出手,细细盯着那个已经留下痕迹的地方。

浅浅的一圈,是沈巍留给他最后的东西。

“他是不是死了?”干燥低沉的声音从深埋着的被褥下传出来,心烦意乱的沈澈浑身一僵,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。

“你和我说实话,他是不是……是不是真的……”赵云澜重重叹了口气,他从床上坐起来,苍然的看着沈澈,他说不下去了。

沈澈下意识的伸出手,随即他一怔,又迅速收回去。

也许,这是个好时机,对他们所有人而言。

可是,是不是太残忍也太冒险了?

床上的人低垂着头,年轻的躯体似是背负了沉重的枷锁,坠的他一碰就要碎了:“是不是,你告诉我?”

“我……”沈澈不知该如何开口。

不断的犹豫给了赵云澜最清晰的答案,深邃眼窝里的光彩终于全部散尽了,他低下头,良久嗤嗤的笑了,眼泪,也随着那笑一颗接一颗的砸进床被里,死了!死了好啊,负心的人是该死。

绝望之后是无边的黑暗,等待过后是无尽的枉然,没有天光,不谈希冀,赵云澜过够了这种稀里糊涂的日子,如今,他终于死了。

那个梦,成真了。

“是,他死了。”

窥探的天光在无边浪潮之后终于消散,夜晚笼罩了梦中人的幻想。

床上的人轰然倒下,手臂遮着眼睛,赵云澜感觉,自己终于解脱了。

终于不用再等了!

他终于,能好好哭一场了。

死了……等了三四个月,最后就得了这么一个结果,他满脑子都是沈巍最后的样子,他把他送上楼,在宿舍门口轻轻抱了抱他,告诉他,一定等他回来。

他站在窗口朝他最后挥了挥手,沈巍朝他笑了笑,一切平淡无常,丝毫没有生离死别的迹象。

然而生死,就这么匆忙隔开了。

死是件怎样的事?赵云澜自己也想试一试。

一整天都是懵的,他呆在床上,盯着手上的环印发呆,看的久了,伸手摸一摸,那戒指就好像还在一般。

说好要结婚的,如今竟是带的干干净净,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。


夜色匆匆忙忙的挂上来,赵云澜依然还是那个姿势,他望着窗外发呆,沈澈坐在阳台的椅子上,一支接一支的抽烟。

他知道他有话问他,然而等来等去,等了一天也不见人开口,死亡予人恐惧,也让人清醒,不论赵云澜曾经怎样沉浸于梦中,如今也该醒了。

他沉沉睡过去,沈澈小心关了灯,又坐回原来的位置,他靠着椅背,心思沉沉的叹了口气,他依旧在犹豫,他在想这样做真的可以吗?如若失败了,他赔上的,就不止赵云澜一个人的命。

他从来没有如此焦虑过,束手无策,只能等着,好烦,真的好烦。

床上的人忽然小声说了句什么,沈澈走过去,刚低下头就听见一声极短促的沈巍,他一怔,侧过身看他的脸,早就是一脸泪了。

他绷直了身子,在夜色里抽完最后一支烟,烟雾缭绕里,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沉下眉眼,别无选择了,走到这一步,早就没有退路了。他笑了笑,似在嘲讽自己无谓的妄想,沈澈,不要心存希冀,不要无谓奢求,你出场的时间已经够久,该退场了。


他化作沈巍的样子,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,这是我最后一次扮作你的样子了。

他入了赵云澜的梦,新生的记忆已经垒起一层又一层瓦墙,空白的记忆里,赵云澜形单影只,没有其他人样子。沈澈仔仔细细的搜寻,终于在记忆的末尾看到了赵云澜。他蹲在角落里,手里攥着一枚似曾相识的戒指,他正竭力的往上套,可那戒指似乎大小不合适,套到指节那儿便再进不去了,他急得快哭了,使劲捏着自己的指节,好像这样就能捏小。

爱恨嗔痴,执念使然,哪怕因果尽毁,爱也会永远等在那里。

“云澜……”他站在他身前,朝眼前的人伸出手,声音是飘然的温柔,与真正的沈巍一般无二。

蹲着的小孩闻声一顿,手一哆嗦戒指慌乱掉在地上,他似是有些不敢相信,迟钝了几秒忽然站起来扑进他怀里:“沈巍……”

肩膀一瞬间抖动起来,赵云澜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,全蹭着沈澈怀里。

这是沈澈第一次抱他,抱的仓促又僵硬,差点绷不住就要露馅,可他还是忍住了,他把自己当成沈巍,用沈巍该有的力度回抱了他。

“没事,我在……”

静静等着怀中的人哭够,沈澈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。

“他们都说你死了……”他从他怀中抬起头,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人,“可是我不相信!”

沈澈稍稍离了他些,笑了笑:“别担心,没事的。”

每说一个字,他的心就紧一分,赵云澜那样敏锐的人,真害怕他一眼就看穿,然后前功尽弃。

然而梦里的赵云澜似乎有些迷糊,只是紧紧抓着沈澈的袖子,杂乱无章的说着自己的生活,他们分开的太久了,连记忆里都少有他的样子。

他停顿下来,终究还是憋不住的问了一句:“你真的死了吗?你今天回来,是……是……”

“如果我死了,你能答应我好好活着吗?”他说的温柔,有那么一瞬,沈澈感觉自己就是沈巍了。

赵云澜的手在他手里,他们随意坐在一处台子上,他在等他的回答。

然而,等来的只有他突然红下去的眼圈。

他摇了摇头:“我活不了。”

我活不了,没有沈巍的余生,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去活。

心脏剧烈的抽痛了一下,话就在嘴边,却怎么也说不出来,沈澈的手在抖,他有些怕了,他害怕赵云澜答应。

“你带我走吧,小巍……”那人猝不及防,将一句让人毫无承受力的话狠狠砸像沈澈。

呵……他低低的笑了,根本都不用自己开口。

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情绪里的其他东西,问:“你……你愿意跟我走吗?”

眼泪已经花了赵云澜的脸,他用力点了点头,将沈澈的手攥的更紧:“你带我走,我好疼。”

赌一场生死轮回,赌一方神灵安宁,沈澈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,居然想到这样的方法去结束这莫须有的天劫。

他最后确认了一遍:“你不后悔吗?”

眼前的人顿了一顿,随即摇了摇头:“不后悔。”

人世一遭算什么,生死轮回算什么,我什么都不怕。

沈澈站起身,将本就在手心中的手握的更紧,他僵硬的笑了笑,说:“好,我带你走。”

两个人,一对身影,穿过空白的记忆,亦步亦趋,走向无边黑暗。

沈澈曾经想过无数种方法结束赵云澜的生命,终究都下不了手,这一种,也许是最不疼,最让人得偿所愿的方法,死在爱人的怀里,死在无边美梦,死的得偿所愿。

可死就是死了,描摹的再好,也终究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。

赵云澜再也没有醒来,他安静的睡在曾经与沈巍一起的床上,阳光透过云层落在他脸上,撒下片片绚丽的光晕。

沈澈忽然有了落泪的冲动,他站在床前,看着眼前一切如常的人,突兀湿了眼眶,他原以为,他至少应该挣扎一下,至少再犹豫片刻,是他低估了他的情意,他就那么顺利的,带走了他。

三魂七魄,神魂仙魄,生生剥离肉体,被迫死亡,世上最不甘的死法。

时间滴滴答答的过,沈澈站在窗口,等着赵云澜魂魄里的神魂剥离,他已经封印了他的三魂七魄,剩下这一魂一魄气息极弱,若真的剥不出来,今天要死的,就不止赵云澜一个了。

神魂剥离的过程异常漫长,沈澈从早上一直等到下午,那四处飘荡的魂魄依然只露出小小的苗头,明明灭灭几次,沈澈结了结界,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亮起来又暗下去,他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,为何魂魄会虚弱至此。

永生结里赵云澜的那一半几乎已经全部透明,再有一日,势必会完全消散,沈澈不敢去想,也不敢多看,他只能等着。

结界忽然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,还未等他看清来人,一股极冲的煞气扑面而来。

床上的人被抱起来,沈澈看着眼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,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悲凉。

“你做的?”沈巍的声音极冷,就像酆都山下的罗域清泉,彻骨的寒意。

“是。”

他隔着虚空扼住沈澈的喉,眼睛里升起狰狞的血色,几乎要将眼前的人拆骨入腹吃下去:“你凭什么?”

沈澈被他扼的被迫抬起头,他发不出声音,却也知道,沈巍并不会要他的命。

片刻之后,眼中血色散去,沈巍抱着怀里的人,收手放开了沈澈,他的眼神紧紧落在赵云澜身上,许久低低的说了一句:“对不起。”

像是对沈澈,也像是对赵云澜。

站在另一侧的沈澈捋顺了气,抬手指了指头顶,道:“你还是想想办法,怎么能让他的神魂尽快剥离出来吧!我们没多少时间了。”

沈澈是强离的赵云澜的生魂,如果不能在合适的时间内放回去,生魂就会变成真正的鬼魂,等到那个时候,大约只有地府的还阳井能救他了,可到那时,他还有没有魂,魂魄散没散,一切都是未知数。

沈巍抬起头,他体会过魂魄剥离的痛苦,那是比抽经扒皮还要痛上百十倍的痛苦,他原以为让自己受一次就好了,可是如今,他也被迫不得不受。

赵云澜的神魂经过千年转世,已经变得近乎透明,沈巍终于知道,为何自己怎么燃也燃不亮那盏灯,微弱的火光,虚浮的生气,原来都在这里了,他真的已经大限将至,油尽灯枯了。那一魂一魄附在人魂上,几乎是艰难的维持着,如今要生生剥离下来,太难了。

事情走到这一步,回头已经不可能了,就姑且一试,静待天命吧。

他慢慢上升,行至那魂魄附近时,缓缓伸出了手,浮游着的魂魄已经看不出面容,只是死死抱着一件东西死活不撒手,他明显愣了,盯着沈巍的手呆呆的看了许久。

“昆仑……”那声音似从远古而来,带着悠然缱绻的情意缓缓撒向四方,他已经辩不出他的样子,但他知道是他。

那方魂魄忽然松动了,继而缓缓朝沈巍的手飘过来,沈巍的手心里躺着一枚暗纹的戒指,那是这缕魂魄的最终归宿。魂魄入戒的最后一刻,那一直看不清面色的幽魂闪了闪,继而一张极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,青衫墨发的昆仑君笑了笑,用与万年前一般无二的释然笑意说了声:“再见,小巍,你做的很好。”

一直还算平静的沈巍内心猛烈躁动起来,原来他都知道,他一直都知道,他像是发了疯一般,大喊了一声:“昆仑……”然而已经来不及了,那一方魂魄在沈巍神色稍变的那刻便迅速入了戒指,一切都已经是注定的结局,他不希望他有所动摇,他已经活的够久,是该好好歇歇了。

沈巍从半空跌下来, 整个人像是遭受了巨大打击,久久无法回神,那些被他小心藏起来的心思,原来他至始至终都知道,可他,直到最后都成全了他。

他捏着手里的戒指,看着自己手上和掌心中戒指上的红纹迅速消失,心里空落落的,真正的永生结,结成了。

一直介于透明和半透明之间的赵云澜的那一半结,此刻终于变成饱满的红色,与沈巍那带着些许黑色气息的另一半,缓缓缠绕在一起。

沈巍盯着那终成完整的结,猝然落下泪来。

“对不起。”他喃喃自语。

三魂归位,赵云澜脑海里一直所存着的万年记忆,随着神魂的剥离,终于消失殆尽,那超级庞大冗杂的迷宫,最终成为只有沈澈一个人见过的回忆。

沈巍从天灯里脱出来,曾经微弱的火苗如今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,一枚漂亮的同心结,将带着数不清的爱与泪永远燃烧下去。

赵云澜彻底与过去斩断了联系,那与昆仑之间万年的遥相呼应,终于天各一方,赵云澜彻底成了人。而那一小方被沈澈极力保下来的神识,下一次触发会在何时,不得而知,只是连了生死同命的斩魂使,是人是神,皆是永生了。

可惜没有人告诉他,赵云澜只模糊记得自己似是睡了长长的一觉,梦里他被困在漆黑的屋子里,四周一片灰暗,再醒来时,沈巍就已经回来了。

他记忆的最后,是沈巍求婚那一日,他说,你永永远远都不能忘了我。

嗯,你看我都记得。

【全文完】
2018.09.20
     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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