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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巍澜】别来无恙【三十八】

【三十八】

入冬后的龙城意外的冷,往年苍翠的叶子今年也泛起了灰,玻璃上结起的霜遮住外面整日阴沉沉的天气,整个城市像被包进一个巨大的蒸笼,锅里的热气还没泛起来,就那么黑压压的捂着。

赵云澜自那日深夜见过那人之后,生活又恢复了昔日的平静。他无数次尝试去打那个号码,均以失败告终,电话通着,却没有人接。

大白也开启了冬季模式,早上八点准时把赵云澜踩起来放猫粮,吃完之后就缩进阳台的小窝里呼呼大睡,赵云澜天天被它这么折腾,久而久之也习惯了,早上八点放好猫粮顺便也就起来了,以前沈巍在时的那些习惯,慢慢改变了。

他常常对着窗外发呆,呆的久了,脑子里就不由出现沈巍的样子,这家里有关他的气息越来越少,少到赵云澜几乎感觉要抓不住了。

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抛弃的人,无望的守着一个早已失约的人。

他真的死了吗?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?他不相信。

那日的梦境恍恍惚惚,赵云澜一次次怀疑,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寻出些蛛丝马迹,可他又真怕寻出些什么,幸而他寻了一遍又一遍,也不曾寻到什么。他想,沈巍一日未回来,希望就在一日,他就不相信他真的死了。


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他发现自己不做梦了。

从最初沈巍刚刚离开时,他日思夜想,几天梦到一次,后来慢慢习惯,变成偶尔,到现在,那个曾经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的人,似是从自己的脑海里彻底消失了。

他真的好想再见一见他,哪怕是在梦里。


最后一场期末考试在龙城今年最大的一场雪中拉开帷幕,赵云澜走时匆忙,忘了放猫粮,此刻心心念念都是家里那唯一相依为命的圆球,真称得上奋笔疾书,开考半个小时,赵云澜便写完了伸手示意老师,监考的几个老师都认识他,沈巍的事也多多少少听说了些,他们点了点头,示意赵云澜可以走了,他到后面拿了包,悄无声息的出了门。

楼道里静悄悄的,左右看过去,全是埋头写字的人,一个又一个讲台上站着的人,赵云澜有那么一瞬,觉得那台上的人好像沈巍。

他出了楼道,外面已经下了厚厚一层雪,杂乱的脚印被新雪覆住,白花花的雪前仆后继的洒下来落了人一身,赵云澜一头扎进雪里,匆忙往学校外走去。


以往,他下了课,出了教学楼,会顺着教学楼西边的小路往停车的地方去,沈巍会在那里等他,如今,他下了课,走的路换了方向,要么朝东,要么朝南,朝东是他的宿舍,朝南是校门外的公交站牌。

大约是他交卷交的太早,再加上大雪封路,公交站牌下只站了他一个人,他有些冷,手放在口袋里朝车来的方向望着,雪扑簌簌落在他睫毛上,浮沉短短片刻便匆忙化水坠在上面,一眨,又眨进眼睛里,雪水很刺,来回反复几次,赵云澜觉得眼睛火辣辣的疼。

车压着雪缓慢而来,赵云澜站的像一座石雕,终于挪动了身子钻进了暖烘烘的公交车,他拍了拍身上的雪,将手里握了许久的公交卡拍上了刷卡器,带着热气的卡片在触到外界空气的一瞬间便迅速凉下去,手心里的温度也自然而然的带走了些。车上没座位,他往里走了走,靠着一根立杆站定。

又是一年冬了,时间过得真快啊。


车窗外是白茫茫的雪景和偶尔一闪而过的行人,他记得去年冬天,沈巍送他回去那日也下了薄雪,他站在窗户边,还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和他一起去雪里走走,有人说,一起走过大雪纷飞的时刻,就会永远不分开。

爱一个人好难,赵云澜总算明白了些。曾经觉得,日子一天一天有他在,自己什么都不想,窝在他怀里,看日头落下去再升起来,就能长长久久;曾经以为,没有争吵,没有分歧,就是这世上最好的感情,如今他却宁可当时和他吵几句,也好过现在,回忆起来时,留给自己的就只有他温温柔柔的样子,不够怀念。


到站了。

雪好似又大了几分,赵云澜从小区外的小摊上买了份煎饼,打算当早饭还是午饭他一时还决定不了,楼下的花店关了门,曾经摆在外面的花花草草全都不见了,他记得他每次路过这里时,老板都会和他打招呼。

越是心里悲凉,越觉得处处都是物是人非的样子。

三个半月了,沈巍还没回来。


带着一声寒气进门,大白蹲在门口,已经准备好了迎接的姿势,赵云澜换了鞋,把煎饼随手扔在餐桌上,推开厨房门的那刻,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忙碌在厨台边,锅里冒着热气,似是炖着什么好吃的,赵云澜楞在原地,那人背对着他,那么像他,他几乎是生生克制住了冲上去抱他的冲动,小心翼翼又极富期待的唤了一声:“小巍?”

“喵~”身后的大白先他一步跑进来跳上了厨台。

赵云澜一顿,眼前霎时空空荡荡,什么都没有了,厨台上许久不曾用过的锅灶泛着冰冷的光,刚刚烟雾缭绕的热气恍然消失了。

心里的期待荡上来又跌下去,他苦涩的笑笑,抬手从冰箱上摸下猫粮的袋子转身走出去:“大白,吃饭了……”

人言,南柯一梦,说的是不是就是他与沈巍这样?

曾经他觉得他得了天底下最好的人,后来才发现,这个人,也许从来都没有存在过,只是他随手绘出来的梦境,也许哪一天,他就醒了。


年关将近,赵云澜的父母从国外回来,赵母已经将近一年不曾见过赵云澜,电话接通那刻,她几乎都要哭出来。

赵云澜安顿好大白,关了门往家去,他也许久不曾回去了,记得上一次,还是他莫名其妙就在家里醒来那次,想起来就觉得这半年过得实在玄幻,自己也摸不清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。

赵母做了一桌子菜,许久不曾住人的屋子已经收拾干净,赵云澜进了门,惯常的和赵父打招呼,那人显然也不像最初那般,他笑了笑站起来:“回来了。”

赵云澜也笑,四下看了看,离开了这么久,还是这么熟悉。

赵母仔仔细细将自己的孩子看了一遍,前看后看也总觉得看不够。

饭桌上其乐融融,赵云澜压抑很久的心情总算得了片刻松懈,熟悉的口味熟悉的菜,他极难得的,吃了三碗米饭。

赵云澜知道他们有话和自己说,电话里就支支吾吾,吞吞吐吐了半天,只是如今的赵云澜已经不在乎了,反对也好,同意也好,那人都不在了,若反对,大不了自己过一个年,若同意,若同意他一时反倒没了办法,据实相告?还是……曾经日夜思索如何争得他们的同意,如今却又害怕他们同意……

“沈老师……在哪里过年?”终究还是赵母先开了口,赵云澜看得出她有点紧张。

赵云澜戳着自己的筷子,看向母亲的眼睛:“怎么了?”

赵母看了看赵父,使了个眼色示意,然而赵父只是默默吃着饭,并不打算救场。

赵云澜大概已经猜到了。

“我……我和你爸想,如果沈教授方便的话,想……想一起吃个饭,大家正式的认识一下。”母亲的声音极轻,征求询问的语气太重,赵云澜心里一怔,有些发酸。

终于等到这一天了,可惜……

沈巍成了他的软肋,也是他的逆鳞,触不得,提不得,但凡碰一碰,就好似五脏俱碎,疼的喘不过气。

他定了定神,抬头扯出一个生硬的笑:“他……他出差了,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确定,等他一回来,我就带他过来见你们。”

赵父若有所思的看着他,许久他放下筷子,那眼神太过直白,看的赵云澜不住的心虚。

或许孩子真的已经长大,有自己的选择和思量,人有自己命定的轨道,既然阻挠不了,就不如推他一把。

“他待你很好吧?”赵父的声音很沉,父母最在意的,也就是他待你好不好,你过得好不好,仅此而已。

赵云澜手里的筷子一顿,重重点了点头:“嗯,很好,我很好。”

人最怕突然的关心,怕淡到极致挥下一记重重的浓,洒在心上,烫进心里,在无望又绝意的时候,倒出最深沉的关心。

赵云澜委屈的想哭,可他还是忍住了。

吃过饭天色已经暗下来,赵母犹豫了半天才试探的问了一句,今晚要不要留下来?

坐在沙发上的赵云澜吃掉手里最后一瓣橘子,摇了摇头,家里还有只猫等着喂,等过几天他安顿好了,就回来住。

父母脸上虽不大情愿,也终究没多说什么,临走,又乱七八糟的装了些吃的,嘱咐他该怎么吃,明天中午一定要回来吃饭等等……赵云澜一边点头一边往外走,手里的东西沉甸甸的,他用另一只手朝着送到电梯口的父母挥手,门外殷切切的目光,看的他眼眶发酸。


天边留着落日的余晖,赵云澜戴了身后的帽子,遮住肆意翻滚的风,今年的冬天真是意外的冷,那风又冷又硬,直往人骨头里钻。

路上的人稀稀拉拉,赵云澜越走越觉得孤独的厉害,背后是灯火温暖的家,而他,却要朝着相反的方向,去推开那扇冰冷的门,凄清,寒冷,孤独,一个又一个寂寥的长夜,他还要等多久?

推门进屋,习惯性的开灯,按了几下,灯却一动不动,整个屋子丝毫没有亮起来的意思,停电了?他把东西放下,穿了拖鞋走到阳台门口,隔着透明的落地窗看了看隔壁,灯亮着,那他……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。

大概是没电费了吧!算了。

循着感觉摸进厨房,拿了猫粮的袋子,大白一直跟着身后,似是怕他看不见,亦步亦趋的跟着。仔仔细细倒好猫粮,自己也懒得再去收拾,脱了外套跌坐在沙发上。

屋外有浅淡的光源进来,那是万家灯火透过来的余韵,黑暗中的房间越发沉寂,唯一一点声音,来自大白嘎吱嘎吱咀嚼猫粮的声音。借着那些施舍的光亮,赵云澜将视线飘向窗外,思绪涤荡,他现在到哪了?吃的好吗?睡得好吗?在做什么?他已经数不清给他打了多少个电话,发了多少条消息,列表里其他的东西都被删的干干净净,一个接一个探出去的小箭头,全都指向同一个人。

无人回应,无人接听,日复一日。

沈巍,你到底在哪?


脸上有温热的液体划过,他伸手摸了一把,泪……

啊......他感觉自己有些撑不住了。

人最容易在黑暗中奔溃,就算哭的泪流满面,只要没有光,就好像没人可以看见,能去肆无忌惮的发泄。

泪水终于如绝堤的洪水汹涌而下,赵云澜捂住眼睛,俯身向前圈起自己,他第一次哭出了声。声音由喉底传出,透过胸腔,化成一声又一声沉闷的、断断续续的呜咽,然后变作倾盆大雨,当头浇下。他太痛了,痛的四肢百骸都要碎去,那些静默的等待,终于在深夜里无声放大,一个人的清冷与孤独,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迅速席卷了他,撑得他快要炸裂,他甚至哭的有些恶心,胃里刚刚吃过的晚饭几近翻滚而上,又被深深压住,指缝间的泪源源不断的冒出来,他仰着头,像一头被人扼住脖颈的猛兽,下一秒就要窒息。

房间里的时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,不知过了多久,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脸,终于没有泪了……

脸上的泪渍冲刷的皮肤紧绷,来不及流干的水珠还在眼眶里做着最后的挣扎,他用力眨了眨眼睛,助了一臂之力。

还要再等吗?他问自己,真的还要再等吗?

赵云澜低下头,低头的瞬间,他看见无名指上严丝合缝的戒指,他尝试着转了转,以往纹丝不动的戒指忽然旋出浅浅的弧度,金属擦过皮肤带来的微妙触感瞬间惊醒了赵云澜,它动了?他试着拔了拔,那戒指一寸一寸,在赵云澜的旋转下慢慢移向指尖,跨过指节的那一刻,刚刚收回去的眼泪猝不及防又落了下来,稳稳的,打在那戒指上,赵云澜用力摁住,心脏剧烈跳动起来,心里有种隐隐的直觉,今日他若摘了这戒指,沈巍就真的回不来了。

戒指上的红纹经过眼泪的洗刷变得愈发耀眼,他将它推回去,然后凑近吻了吻它,这好像,是沈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!

赵云澜望着夜色出神,神能长生不老,如若沈巍真的是神,他又怎么会死呢?他也许只是,收不到人间的信号吧……想来又觉得可笑。

赵云澜真的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理由了,他想不出沈巍三个月不联系自己的理由,就算他真的死了,也该有身边的人联系一下自己,告知情况,替他收拾下葬,他至少,该留下些只言片语,衣物痕迹,而不是像如今这样,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,消失的干干净净。


沈澈出现的时候,赵云澜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,他把自己蜷成一个艰难的圆弧,什么都没盖,就那样睡着了。

后半夜的房间里寒意彻骨,沈澈进卧室拿了条毯子盖在他身上,点了支烟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。

他该有几千年不曾如此安静的看过赵云澜了,他和记忆里的昆仑不大一样,稚嫩,温暖,执着,透着明媚耀眼的光,少了些叛逆,少了些世故圆滑,存着人性里最本真的善良,对爱恨尚无明确的定义却已掉入了因果轮回的劫数里,亦或是千年的轮回已经改换了他的性格,在他因果尽毁,记忆封印之后,那些独属于昆仑的痕迹,终于缓慢的消失了。

沈澈在烟雾中眯起眼,他掐灭了烟头,兀自钻入赵云澜一片清明的梦里。

他已经没有梦了,空荡荡的梦境里四处落地的白,曾经被封印起来的记忆已经收缩至角落,片片新起的瓦墙,是赵云澜这一世的记忆。他走过去,看着眼前完全漆黑的一小片记忆,默默了叹了口气,原来万事万物真的都有穷途末路的时候,大荒山圣,山魂所化的昆仑君也有终究湮灭的时候。

因果兜兜转转,逃不开天命,五千年前,沈巍拼死求出的那场轮回,终于要在这一世彻底关上敞开的门了。

沈澈伸手触了触,曾经自己亲手结起的紫色结界已经完全化了黑,高墙深筑的迷宫,如今缩成千分之一,破碎的东西,即使修复,也会留下残破不堪的痕迹,而大多数东西,是修复不了的,就像记忆,还有人心。

漆黑的空间里再也不会有人走出来,那曾让他心意阑珊的人也从未属于过自己。

他抬手织出一片紫色的网,就再挣扎一下,若保住了,哪怕一点都是好的,若保不住,一切归于天命,从此不再过问,不再提起。

新的紫色结界慢慢覆在原来的模子上,结合的那刻,漆黑的空间里隐隐透出青色的光,转瞬即逝,沈澈盯着那光看了很久,即使光芒早就散了。他想,他还活着吧,他活着就好。

从梦境里出来,夜越发深了,赵云澜头顶上方仍旧清明一片,无忆则无梦,一万年的记忆,兜兜转转,多少轮回,终究也要彻底没有了。

沈澈站在赵云澜身侧,他伸出手,然后堪堪停在那发丝边缘,再没有动。

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兀自笑了笑,他想,这世上,大概没有比沈巍更自私的人,也没有比他更偏执的人了。

【未完待续】
2018.09.18
      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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